当前位置:首页 > 嘤鸣心语

党建工作

《怀念祖母》郑光中

发布日期:2017-10-31 10:40     点击次数:   [打印]   [关闭]
分享:
 

祖母以髦耋之中辞世,迄今已四十多个年头。她的音容笑貌,可以说已几近无存(连照片都没有留下一张)。但有关祖母的两件小事,却令我没齿难忘。

    其一是祖母的名字。

    20世纪50年代初,人民政府重新登记户口。

    户籍问:“太婆,你叫啥子名字?”

    祖母答:“我叫郑傅氏!”

    户籍好像没有听清楚,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,祖母照样回答“我叫郑傅氏!”户籍好像明白了,于是说:“现在解放了,‘张王氏’之类的封建名字,你改不改?”

    祖母没有立刻回答,户籍只好叫“下一个”。等他办理完“下一个”,户籍问:

    “太婆,想好了吗?”

    “那就改成傅柏秀吧!”祖母若有所思地回答道。

     傅柏秀成了祖母的新名字。平时谁也不会对六十开外的老者直呼其名。新名字被淡忘有其必然性。唯一一次正式使用,是祖母病逝后,我去成都二医院缴费并办理《死亡证明书》。

    祖母一生命运坎坷,非常不幸。她中年丧夫。两个儿子又先她离世,一次又一次地扮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角色。祖母的后半生,只能跟家母(她的大儿媳妇)相依为命。

     其二是祖母的“三寸金莲”。

    “三寸金莲”一说,最早出现于明代。

    试想,四、五岁的小女孩,活生生地硬把除大脚趾以外的四个脚趾尖缠向脚心,是什么滋味。这种缠裹过的脚,才能称为“莲”或者“香钩”。中国人对女性的这种摧残,远超过西方的“束腰”。追求“三寸金莲”的畸形审美观念,是中国文化史上最让人匪夷所思、最漆黑的一页。不幸得很,我的祖母就是“三寸金莲”。

    祖母早就注定被社会剥夺了劳动权利和参与社交活动的机会。且不说别的,仅祖母洗一次脚,就要累得家母腰酸背痛一个星期。而且,祖母绝对不要我这个作孙子的帮点忙,比如干点加热水、倒冷水这类的“下手”活。她的鞋袜早年是自己缝制的,晚年就全靠家母一针一线地缝了。家母长期无怨无悔地奉侍祖母,在街坊邻居中传为美谈。

    退休后,有时间翻阅以前来不及看的“闲书”。一个偶然的机缘,读到顾炎武的《嵩山》诗,其中一联是“老柏摇新翠,幽花出晚春”。我顿时感悟到,祖母当年说的“柏秀”二字,恐怕就是从联语中点化而成。我没有材料能直接证明祖母曾读过《嵩山》诗。但我确切地知道,祖母的父亲,也就是我的曾祖爷是玉局庵(即今成都火车北站东侧,那地方姓傅的人家持别多)的教书先生。教书先生的女儿,小时候在父亲面前背古诗是极有可能、极为稀松平常的事。何况,在我儿时,祖母曾亲口给我讲:她的父亲是“秀才”,因家境不好,放弃了考取“功名”走“仕途“的路,才退以教书谋生……

    我反复咀嚼“老柏摇新翠,幽花出晚春”的意涵。“老”和“晚”切合祖母当时的年龄和心境,“新翠”和“幽花”是“秀”字的具象化。以“柏秀”二字来给自己起名字,说明她受过诗的熏陶。由此猜想,祖母内心深处,未必就那么认同命运的安排。只要有“改”的可能,便毅然决然地“改”了。可惜,她出生在皇帝当家的年代,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呢?

    远去的祖母,您的年近八十的大孙子在怀念您。怀念您百分之百的自作主张,敢把“郑傅氏”改成“傅柏秀”的勇气和智慧,我深信,留给祖母的印记是深刻的。她内心的最深处,始终保留着一片诗的天地!

(已未清明前三日记于竹林邨)

 

【作者简介】郑光中,男,学前退休组。